代序
圓滿安寧療護三十年,然後呢?
被派開創心蓮病房傻人有傻福
我是在民國84年8月,被外派到台大醫院6A緩和醫療病房受訓一個月,然後回花蓮慈濟醫院負責籌備開設安寧病房,努力一年後在民國85年8月開創「心蓮病房」。我是「傻人有傻福」,王英偉主任指派我籌備,開設心蓮病房之後就多出一個主治醫師名額,當年沒人跟我搶位子,我就成為該院家醫科有史以來首位院內直升的主治醫師,籌備一年的努力等於幫自己開出新職缺。我在那裡「八年抗戰」之後,民國93年據說因「理念不合」而被離職,從此在慈濟體系被銷聲匿跡而無名。
我在民國88年回去「靜思精舍」,對師父們演講「安寧療護」,當場對著佛菩薩和師父們宣告:「我發願要在安寧療護待三十年!」其實我是受到恩師余德慧教授的啟發,那年我就讀國立東華大學族群關係研究所碩士在職專班,他對我說:「許禮安啊,你怎麼都只有年度計畫,沒有五年、十年,甚至三十年的計畫?」我起先只給自己五年的期限,因為癌症的「治療成功率」其實只等於「五年存活率」,因此我只要做超過五年,就可以算是「成功者」。我後來演講時開玩笑說:「可惜才打完八年抗戰就被開除了!」
花蓮慈濟醫院「心蓮病房」如今還在,是我在二十七年前就開辦,因為我在慈濟體制內被除名,只剩王主任的「功勞」,但我自認為:就算沒有功勞,至少也有「苦勞」,所以要不斷「搖旗吶喊」說「心蓮病房」是我開的!開辦第三年(民國88年,西元1999年),花蓮慈濟醫院用「心蓮病房」報名參加「全國醫療品質獎」,當時王主任出國進修,評鑑事宜都由我負責,我帶領「心蓮病房」安寧團隊拿到「全國醫療品質金獎」,事後醫院並未給我加薪,更不曾公開表揚,當年是「為善不欲人知」,後來則是「不容青史盡成灰」!
在安寧療護愈挫愈勇打死不退
我是佛教徒,對打從心底瞧不起的長官有時會假裝必恭必敬,但是我對佛菩薩和出家師父可從來不敢造次和打妄語。於是我不是「撤退」而是「轉進」,民國93年6月被辭職,離開服務滿十一年的花蓮慈濟醫院,到衛生署花蓮醫院擔任家醫科主任,努力一年半,民國95年元月再度開辦我的第二個「安寧病房」,可惜只有短短十個月,我就據說因「個性不合」再度被離職。我的第三個工作在花蓮某聯合診所行醫,他人認為我每況愈下,但我反而「因禍得福」,有更多時間可以去演講宣導安寧療護,不久後在97年1月因病回高雄,人生從此進入新的推動安寧療護階段。
我在將滿三十足歲的前一個月去台大醫院受訓,開始從事「安寧療護」,那是民國84年8月,即將在兩年後的民國114年8月屆滿我曾發願的三十年。我以民國97年1月為分水嶺,當時我因為左側顏面神經麻痺,離開待了十五年的戶籍所在地花蓮,回到故鄉高雄市迄今已十五年。前半段我在安寧病房與安寧居家療護第一線,直接服務末期病人和家屬,同時業餘時間去宣導安寧療護。後半段則是「我的副業在當醫師」,主要工作在推動「安寧療護與生死學」的社會教育,以「高雄市張?華文化藝術基金會」為根據地,把一個「文化藝術」的基金會,經營成我開玩笑的「地下安寧基金會」。
過去十五年來,從民國97年到111年,我進行「安寧療護與生死學」演講3,085場,共8,889.5小時,計138,999人次,總計341,201人時(以每場的「人數」乘以「小時」,加總得到的數字)。我留下眾多文章、Word講義、PPT資料,以及演講的錄影檔案,即使在我死後,仍然可以繼續活在網路上,不斷地進行安寧療護宣導。去年下半年我開始思考:我當年的「發願三十年」即將在三年後到期,前陣子開始感覺有點心灰意冷,畢竟這些年來累積不少挫折,有某種深刻的無力感,甚至身心俱疲。其實我並不想經常的「拋頭露面」,不想當烈士去「拋頭顱、灑熱血」,只想要讀書寫作、簡單過生活。
發願安寧療護三十年將要圓滿
台中榮總黃曉峰主任曾問我:「你是拿到麥克風捨不得下台嗎?」我回他:「你以為我愛嗎?我是不得已啊!」我曾經被稱為:台灣安寧界的「鬼才」、「奇葩」、「獨行俠」、「怪俠」等,但我頗有自知之明,自認為只不過是個「非主流」、「沒大沒小」、「一肚子不合時宜」、「滿腦子胡思亂想」、「不懂敬老尊賢」、「不識時務」、「不識相」的傢伙罷了!打從去年(111年)下半年起,我就開始在心裡思考:我曾經發願要從事「安寧療護」三十年,如今已經過了九成歲月的二十七年。在當年立下的「三十年之願」圓滿以後,我還要繼續賣命或不要命似的宣導「安寧療護」嗎?
我想到古人說:「為山九仞,功虧一簣」,「行百里者半九十」,這樣算來,我才走到一半而已,其實沒有把握可以滿願,或許會「壯志未酬身先死」而先「魂歸離恨天」,畢竟身為佛教徒和安寧專科醫師,深知「明天和無常,何者先到?誰也不知道!」長年以來的單槍匹馬、單打獨鬥,人稱「獨行俠」,其實是說我:一來習慣得罪人因此沒朋友,二來容易被眾人暗算而陣亡。我有時候在臉書發表安寧療護文章,還會被無知民眾甚至是醫護人員圍剿,心裡覺得這真的是夠了!讓我很想學「霹靂布袋戲」的「網中人」,躲起來高喊:「含恨啊!」
朋友跟我開玩笑說:「你就學那些歌星(歌王、歌后),先宣布兩年後即將『封麥(封閉麥克風)』和退出『安寧界』(比照退出歌壇),想要約你演講的人就要趕快!反正『封麥』之後,將來還是可以復出『開麥』啊!」曾經有某位安寧醫師在臉書回應別的醫師說:「許醫師每次演講都在罵人!」他不知道我會看到,我就在他的貼文後面直接回他說:「某醫師,您對我很有成見喔!」我心想:最好是我每次演講,您都有聽到啦!我當然知道:我過去得罪太多人,尤其是習慣得罪長官,迴力鏢總有一天會打到自己!
近來有時不免興起這樣的感概:「世人愚痴,無可救藥!」如果你自認並非愚痴之人,就請勿自行對號入座。俗話說:「長江後浪推前浪,前浪死在沙灘上。」我雖然不自認是「前浪」,當然更不可能是「後浪」,只是感覺「去日苦多」而「來日無多」。我開始想要退出「安寧療護」這個江湖,「歸隱山林」回歸本真,或是像恩師余德慧教授說的「野草」,過著「閒雲野鶴」的生活。這個想法已經在我的腦海盤旋半年,因為忙著開辦網路課程宣導安寧療護而擱置,這兩天趁著特別的紀念日寫下來,我到現在還沒有結論與決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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