導讀
花蓮,向來以山海相擁、景致壯闊而聞名。但《洄瀾紀事》所要帶領我們看到的,並不是旅人匆匆掠影的觀光風景,而是深藏在日常裡的細微呼吸。
在這本書中,陳克華用文字記下街巷的光影、人情的溫度,甚至連微小的聲音與氣味,都能被他溫柔收攏。這些篇章既像散文,也像一段段口述的記憶,讓讀者跟著走進花蓮的日與夜。與此同時,他以畫筆留下色彩,讓那些難以言說的瞬間,在紙上獲得另一種生命。
《洄瀾紀事》不追求宏大的敘事,而是將日常的片刻視為值得保存的風景。它所傳遞的,不只是個人的懷想,更是一種土地的氣息——每一幅畫、每一段文字,都在提醒我們:真正的花蓮,不僅存在於壯麗山海之間,也潛伏在轉角的微笑與午後的光裡。
對讀者而言,無論是否來過花蓮,都能在字裡行間與畫布之間找到共鳴:對土地的依戀、對離別的感傷、對歸屬的追問。這些經驗超越地域,成為普遍的人生議題。
因此,《洄瀾紀事》既是花蓮的紀事,也是每個人的紀事。它提醒我們:故鄉不是靜止的座標,而是隨著生命不斷變化的情感風景。而文字與圖像,正是將這份風景留存下來的最好方式。
代序
某個南濱午後
我是在花蓮海邊長大的。一九六○年代的花蓮的海,和廿一世紀的今日,非常,非常不同。拜二○○六年太平洋詩歌節之賜,我以偷閒的心情重遊了從港口至南濱這段海岸。童年的感覺有一些些回來了,但物換星移,滄海桑田之感嘆,其實更多。童年的花蓮海邊佈滿了神奇的鵝卵美石,在海水浸溼下映著天光,每一顆都有如寶石一般。無怪乎每次去總滿口袋石頭回來,也自小薰染了花蓮人玩石、玩漂流木等「靠海吃海」的習性。台灣經濟起飛時,花蓮海岸的鵝卵石也大舉外銷,我的國小、國中同學們的暑假打工,便是在海邊撿石頭。
而這時,花蓮海濱的沙灘長度竟大幅縮短了,從前跨過堤防還得走上長長一段路才能踏到浪,而今,竟只有數十呎之遙。高一時花中外海頗具歷史的白燈塔被炸燬了,花蓮港區延伸向南濱。花中高三在停課準備聯考時,同學時常翻及腰的短牆出去,到海邊捕熱帶魚。經常滿滿一塑膠袋子花花綠綠、奇形怪狀的魚帶回教室。如今,當然是絕不可能了。但二○○六年從亞士都飯店向北,越過港區,朝已成觀光景點的七星潭走,其實遠比不上往南濱方向,朝南濱市埸及公園走這一段來得美。而這一段海灘,也正好也是我童年留連忘返的遊戲場。
如今我揹著略顯突兀的相機,邊走邊試著拍下每一顆石頭、每一道浪潮,每一吋天光,但其實是試圖捕捉童年的記憶。並非週末,又非假期,一路行人稀少,四下靜悄,只有海浪拍岸聲分明,走到了開闊處,有人騎腳踏車前來,把車停在堤上,就坐在石頭上怔怔地看海。不知為什麼這樣尋常的景像帶給我極大的震動—原來,幾十年來,花蓮人看海的姿勢沒有改變!海變了,
沙灘短了,鵝卵石少了,堤防加高了,又多了醜陋的消波塊,人也該不是當年的看海人了?—但花蓮人看海的姿勢、眼晴,看海的那顆心,幾十年赫然沒變!真如佛家言:「人從橋上過,橋流水不流。」時間並未真正帶走一切!如今反而是看海人的那姿勢安慰了我。冬天花蓮的海天總是清一色地陰沉沉,不似夏天時有寶石礦般有層次複雜的藍。我拍完照,騎上腳踏車,似乎不再像來時那麼失落了,原來在海邊看海的那中年男子,不知何時已經走了,我把單車騎上堤防,單腳點地,迎著獵獵海風,將視線投向海天極遠處,天地悠悠,人類的存在渺如滄海之一粟。除了這些尋常感慨,我並不知道每個花蓮人騎腳踏車看海時,都看到了什麼?
我把單車停在堤上,在岩石上坐下來,遞補了方才那人的位置。
2008?2?26